在焦虑中返校
凯拉韦:凌晨3点在一身冷汗中惊醒后,返回伦敦东区这所综合学校的教室,让我既有理由担忧,也有理由精神振奋。
文 | Now Teach联合创始人,英国《金融时报》前专栏作家 露西•凯拉韦
一队14岁的孩子排在我的教室外面。里面没老师,因为我忘了我是来给10年级的学生上第一节课的。我迟到了,还慌慌张张的,我急急忙忙和学生们打招呼,但想不起他们的名字,认不出口罩后面谁是谁。没备课的我纹丝不动地站在教室前方——就像政府指示所有老师要做的那样——开始(难听地)唱起音乐剧《汉密尔顿》(Hamilton)中的歌曲。就在这时,校长走进了教室,问我到底在干什么。
每学期开始时,我都会做些关于自己没备课的噩梦,但从没像这次这么生动或糟糕过。返校前一天,我凌晨3点就在一身冷汗中惊醒了,到了学校,发现同事们也做了类似的噩梦。如果时隔近六个月后重返学校对我们这些教师压力这么大,那对孩子们又会如何呢?
结果,第一天相对轻松,因为只有教师到校准备。我来到红砖教学楼,用门禁卡进了楼,上回用它还是在3月20日。门禁卡还管用。前台看起来没什么变化。楼上的数学教研室有我的桌子。同事们,还有校长,都在——而且跟以前一模一样。
当然,不是一切都没变,但是新的指引似乎可以应付。有一份新的课程表,各年级错开上课与下课时间,让每个年级呆在各自的“气泡”中。每张课桌都必须在课间进行消毒。学校给每个教师发了一个面罩,并建议我们“最好戴上”——如果我们需要离开教室前面,在某个学生的记事簿上写点什么。
对学生来说,本学年是分阶段开始的。首先返校的是7年级的小家伙们,他们穿着偏大的新校服,打着糟糕的领带。他们看上去很焦虑,但在伦敦东区的这所综合学校(comprehensive school),新生看上去总是焦虑的,因为这是全英最严格的学校之一。开学伊始在学校礼堂举办的令人敬畏的纪律展示和往年一样——只是增加了一点新鲜感:负责将那些最不像样的领带重新系好的工作人员,在给每个颤抖的11岁孩子重新系领带之前,都会特意用消毒液先给自己的双手消毒,还戴着一个拉伸至最大的黑口罩,使他看起来像个偷猫贼。
第二天,高年级的学生们兴奋地嚷嚷着涌入校门。我一下子就认出自己的学生,尽管他们中的一些长高了许多,以前他们要仰望我,现在却不得不低下头来才能与我对视。我注意到一个男孩,上次见到他是在3月,学校要停课时,他开心地向空中挥拳。他和学校里一半的学生一样,有资格享用免费校餐——似乎表明他家里的居住条件并不好,不会适合长期居家抗疫——而且就像40%的同龄人一样,他在封锁期间什么作业都没做。
“高兴回来吗?”我问。
“高兴,老师。”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从他嘴角的微笑来看,我想这是他的真心话。
很多学生都像我一样,在返校前一天晚上惴惴不安,可一旦迈进校门就发现一切正常得不可思议。“就像学校,不是吗?”一个学生这样说。
我意识到,这就是规律生活之美。它对我们的影响如此强大,以至于至少在最初几天,它似乎战胜了封锁经历留下的伤痕。但是,即便学生们的淡定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没有完全被蒙骗。我刚参加了一次儿童保护培训,会上警告称,本来就有精神健康问题的孩子,现在的状态可能比3月时更糟,而其他孩子可能遭受焦虑、自我伤害、失眠和虐待的困扰。我端详着一个我特别担心的学生的脸,问她还好吗。
“我还好,老师。”她直截了当地回答。
更有经验的同事警告,等等看吧。现在可能看不出什么问题。得观察几周。
除了担心我的学生,我还担心自己会忘记怎么授课,所以我精心计划了我的第一堂课。我知道教11年级会比平时更难——这些孩子之间的差距本来就很大,现在只会更糟。
周一的第三节课揭示了真实的我,与梦中的我不同,我准时接手已在操场上排队集合的11年级学生,然后带着他们走向教室,让他们每人拿一张纸巾,同时往他们的课桌上喷消毒液。
到目前为止都还不错。我准备了一些非常简单的问题,从几乎侮辱他们智商的基本常识问起:“什么是GDP?”,以此让他们进入状态,同时给他们一些信心。我让他们写下答案,然后从安全距离偷瞄他们的练习本。
一个以前知道这类事情的学生写道,“GDP就是总需求产出”。其他学生同样答得一塌糊涂,想到他们去年秋天花了整整两个月学习GDP,这让人格外失望。要不是因为一件事,我会产生绝望感:答错了的学生似乎异常渴望知道正确答案,并急切地用绿色的笔把正确答案记了下来。
我问其他老师是否注意到了一种对知识的异常渴望,他们说注意到了。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有好久被剥夺教育机会,学生们现在更珍视这种机会了?
这种热情能保持多久,我问一位资深同事。和我们一样,他说。不到期中假(half-term)他们就会松懈下来。
差距只是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是,由于有半年的教学内容要赶上,加上之前学过的都被他们忘了,我将不得不在明年夏天考试前以惊人速度教完教学大纲上剩下的内容。我在这一点上态度明确:我能帮助学生的最佳途径就是进行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填鸭式”教育。他们需要取得好成绩才能有一个体面的人生开端——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人生没有安全保护网。
为了他们,我会刻板地教他们应试,但我的心情很沉重。封锁使政府表现得就好像GCSE考试和A-Level考试成了教育的全部意义;他们似乎忘了,考试只不过证明你学到了一些东西。
但对于一位宏观经济学教师来说,最悲哀的莫过于教科书上关于财政政策的一切内容现在都是错的。最可笑的是,书上说各国政府会努力平衡预算。
周一快下课时,我顺便说起,英国政府的债务目前已上升到2万亿英镑以上,而这不是世界末日,因为利率这么低,钱几乎是免费的。
“是的,可是老师,”一个成绩平平的学生突然插话说。“我不是在开玩笑,但如果利率上升了,难道他们就不用还一大笔钱么?”
如果不是要保持社交距离,而且儿童保护条例禁止这么做,我会拥抱他。面对现实,我只能给他一个绩点,然后抱了抱我自己。教书是有意义的。孩子们想学习。这并不容易,但此时此刻,终于复课让我精神振奋,我想最终也许一切都可以解决。
图片来源 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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